薛姨妈忙笑劝,用手分开方罢。又向宝钗道:“连邢姑娘我还怕你哥哥遭塌了他,所以给你兄弟,别说这孩子,我也断不肯给他。前日老太太要把你妹妹说给宝玉,偏生又有了人家;不然,倒是门子好亲事。前日我说定了邢姑娘,老太太还取笑说:‘我原要说他的人,谁知他的人没到手,倒被他说了我们一个去了!’虽是玩话,细想来倒也有些意思。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,我虽无人可给,难道一句话也没说?我想你宝兄弟,老太太那样疼他,你又生得那样,若要外头说去,老太太断不中意。不如把你林妹妹定给他,岂不四角俱全?”黛玉先还怔怔的听,后来见说到自己身上,便啐了宝钗一口,红了脸,拉着宝钗笑道:“我只打你!为什么招出姨妈这些老没正经的话来?”宝钗笑道:“这可奇了。妈妈说你,为什么打我?”紫鹃忙跑来笑道:“姨太太既有这主意,为什么不和老太太说去?”薛姨妈笑道:“这孩子急什么!想必催着姑娘出了阁,你也要早些寻一个小女婿子去了。”紫鹃飞红了脸,笑道:“姨太太真个倚老卖老的。”说着便转身去了。黛玉先骂:“又与你这蹄子什么相干!”后来见了这样,也笑道:“阿弥陀佛,该该该!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。”薛姨妈母女及婆子丫鬟[huán]都笑起来。
一语未了,忽见湘云走来,手里拿着一张当票,口内笑道:“这是什么账篇子?”黛玉瞧了不认得。地下婆子都笑道:“这可是一件好东西!这个乖不是白教的。”宝钗忙一把接了看时,正是岫烟才说的当票子,忙着折起来。薛姨妈忙说:“那必是那个妈妈的当票子失落了,回来急的他们找。那里得的?”湘云道:“什么是‘当票子’?”众婆子笑道:“真真是位呆姑娘,连当票子也不知道。”薛姨妈叹道:“怨不得他,真真是侯门千金,而且又小,那里知道这个?那里去看这个?就是家下人有这个,他如何得见。别笑他是呆子,若给你们家的姑娘看了,也都成了呆子呢。”众婆子笑道:“林姑娘才也不认得。别说姑娘们,就如宝玉,倒是外头常走出去的,只怕也还没见过呢。”薛姨妈忙将原故讲明,湘云黛玉二人听了,方笑道:“这人也太会想钱了。姨妈家当铺也有这个么?”众人笑道:“这更奇了,‘天下老鸹一般黑’,岂有两样的。”薛姨妈因又问:“是那里拾的?”湘云方欲说时,宝钗忙说:“是一张死了没用的,不知是那年勾了账的。香菱拿着哄他们玩的。”薛姨妈听了此话是真,也就不问了。
一时人来回:“那府里大奶奶过来请姨太太说话呢。”薛姨妈起身去了。这里屋内无人时,宝钗方问湘云:“何处拾的?”湘云笑道:“我见你令弟媳的丫头篆儿悄悄的递给莺儿,莺儿便随手夹在书里,只当我没看见。我等他们出去了,我偷着看,竟不认得。知道你们都在这里,所以拿来大家认认。”黛玉忙问:“怎么他也当衣裳不成?既当了,怎么又给你?”宝钗见问,不好隐瞒他两个,便将方才之事都告诉了他二人。黛玉听了,“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”,不免也要感叹起来了。湘云听了却动了气,说道:“等我问着二姐姐去!我骂那起老婆子丫头一顿,给你们出气何如?”说着便要走出去。宝钗忙一把拉住,笑道:“你又发疯了,还不给我坐下呢。”黛玉笑道:“你要是个男人,出去打一个抱不平儿;你又充什么荆轲、聂政?真真好笑。”湘云道:“既不叫问他去,明日索性把他接到咱们院里一处住去,岂不是好?”宝钗笑道:“明日再商量。”说着,人报:“三姑娘、四姑娘来了。”三人听说,忙掩了口,不提此事。要知端详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