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母正自长篇大论的说,只见丰儿慌慌张张的跑来回王夫人道:“今早我们奶奶听见外头的事,哭了一场,如今气都接不上了,平儿叫我来回太太。”丰儿没有说完,贾母听见,便问:“到底怎么样?”王夫人便代回道:“如今说是不大好。”贾母起身道:“嗳!这些冤家,竟要磨死我了。”说着,叫人扶着,要亲自看去。贾政急忙拦住劝道:“老太太伤了好一会子心,又分派了好些事,这会子该歇歇儿了。就是孙子媳妇有什么事,叫媳妇瞧去就是了,何必老太太亲身过去呢?倘或再伤感起来,老太太身上要有一点儿不好,叫做儿子的怎么处呢?”贾母道:“你们各自出去,等一会子再进来,我还有话说。”贾政不敢多言,只得出来料理兄侄起身的事,又叫贾琏挑人跟去。这里贾母才叫鸳鸯等派人拿了给凤姐的东西,跟着过来。
凤姐正在气厥。平儿哭的眼肿腮红,听见贾母带着王夫人等过来,疾忙出来迎接。贾母便问:“这会子怎么样了?”平儿恐惊了贾母,便说:“这会子好些儿。”说着,跟了贾母等进来,赶忙先走过去,轻轻的揭开帐子。凤姐开眼瞧着,只见贾母进来,满心惭愧。先前原打量贾母等恼他,不疼他了,是死活由他的,不料贾母亲自来瞧,心里一宽,觉那拥塞的气略松动些,便要扎挣坐起。贾母叫平儿按着:“不用动。你好些么?”凤姐含泪道:“我好些了。只是从小儿过来,老太太、太太怎么样疼我!那知我福气薄,叫神鬼支使的失魂落魄,不能够在老太太、太太跟前尽点儿孝心,讨个好儿,还这样把我当人,叫我帮着料理家务,被我闹的七颠八倒,我还有什么脸见老太太、太太呢?今日老太太、太太亲自过来,我更担不起了。恐怕该活三天的又折了两天去了。”说着悲咽。贾母道:“那些事原是外头闹起来的,与你什么相干?就是你的东西被人拿去,这也算不了什么呀。我带了好些东西给你,你瞧瞧。”说着,叫人拿上来给他瞧。凤姐本是贪得无厌的人,如今被抄净尽,自然愁苦,又恐人埋怨,正是几不欲生的时候。今见贾母仍旧疼他,王夫人也不嗔怪,过来安慰他,又想贾琏无事,心下安放好些。便在枕上与贾母磕头,说道:“请老太太放心。若是我的病托着老太太的福好了,我情愿自己当个粗使的丫头,尽心竭力的伏侍老太太、太太罢!”贾母听他说的伤心,不免掉下泪来。
宝玉是从来没有经过这大风浪的,心下只知安乐、不知忧患的人,如今碰来碰去,都是哭泣的事,所以他竟比傻子尤甚,见人哭他就哭。凤姐看见众人忧闷,反倒勉强说几句宽慰贾母的话,求着:“请老太太、太太回去,我略好些过来磕头。”说着,将头仰起。贾母叫平儿:“好生服侍。短什么,到我那里要去。”说着,带了王夫人将要回到自己房中,只听见两三处哭声。贾母听着,实在不忍便叫王夫人散去,叫宝玉:“去见你大爷大哥,送一送就回来。”自己躺在榻上下泪。幸喜鸳鸯等能用百样言语劝解,贾母暂且安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