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吕祥虽是正经主人家没合他当面说明,家里商量,窗外有耳,自然有人透漏与他知道。见寝了这事,大失所望,作孽要辞了狄希陈回去。狄希陈怕他到家再象相旺似的,挑唆素姐出马,这事就要被他搅乱的稀烂,只得再三的留他。他说:“我家放着父母兄弟,我不千乡万里的跟着远去。”见狄希陈留他,他说:“必欲叫我跟去,一月给我一两银子,算上闰月,先支半年的与我,我好收拾衣裳。”狄希陈道:“就是路远,难道从三两就长到十二两么?给你六两银罢。”吕祥不肯。童奶奶道:“八九千里地跟了去,十二两也不多,给他也罢。”吕祥道:“童奶奶可知道人的艰苦。要不是路远,我也不争。”就鹰撮脚跟住狄希陈,当时支了六两文银,买的缸青做道袍,并一切夹袄鞋袜之类;常对了小选子合张朴茂面前发作,说道:“寻全灶与我做媳妇儿,不知怎么算计,变了卦,不给寻了。我看着这一家子的刀把子儿,都是我手里揝着哩!我只到家透出一点风信儿来,我叫到任去的到不成任,做奶奶的做不成奶奶!咱把天来翻他一翻!”
小选子合张朴茂的媳妇到后边对着童奶奶合调羹说了。童奶奶道:“亏了倒底男人的见识眼力比妇人强。他舅爷说他不是好人,果真不是好人。差一点儿没吃了他的亏。但只算计的这个法儿,也毒得紧,这到叫人难防备哩!”后来童奶奶对了骆校尉告讼,骆校尉鼻子里冷笑了一声,说道:“一些也没帐!你们如今且都依随着他,临期我自然叫他学不的嘴,弄不的手段。”此在后回,这且不消早说。
一日,骆校尉到了狄希陈家,小林莺拿着个青布表蓝杭绸里子的帽套囊子。骆校尉接过帽囊取出一顶貂皮帽套,又大又冠冕,大厚的毛,连鸭蛋也藏住了,一团宝色的紫貂,拿在手里抖了一抖,两只手挣着,自己先迎面看了一看,问狄希陈道:“姑夫,你看这顶帽套何如?”狄希陈道:“好齐整帽套!我京里也看够了几千百顶,就只见了兵部职方司老吴的一顶帽套齐整,也还不照这个前后一样,他那后边就不如迎面的。”
骆校尉道:“穷舅没甚么奉敬,贺礼赆仪,都只是这顶帽套。姑夫留着自己用,千万的别给了人。我实合你说:你留着自己戴,凭他谁的比不下你的去;你要给人,叫人看出破绽来,一个低钱不值。你说这帽套前后都一样,你说老吴的帽套后头不如前面的,这你就是认得货的了。老吴的帽套,是三个整皮子拣一个好的做了迎面,那两旁合后边的自然就差些了。这帽套可是拣那当脊梁骨上一色的皮毛,零碎攒够了,合了缝做成的,怎么得前后不一样?这拼凑的,你就是吕洞宾、韩湘子也认不出来,谁不说是顶一等的好帽套!你要给人,叫人看出来,一个屁也不值了。这不容易,这是好几年的工夫哩。姑夫,你到明日叫人做帽套呵,你可防备毛毛匠,别要叫他把好材料偷了去。这帽套,你姑夫至少也算我一斤银子的人事哩。”狄希陈道:“我没一点什么儿孝敬大舅,怎好收这们重礼,多谢!我自有补报。”
骆校尉又问:“一切事体,都收拾了不曾?”狄希陈说:“事体都也有了眉眼。昨日给了凭科里四两银子,央他凭上多限发两个月。还没得往张家湾写船去哩。大舅,你要没勾当,拿几两银子腾挪点工夫替我跑一遭去。”骆校尉道:“你这得个座船儿才好。使几两银子买勘合儿,路上好走。有竟到四川的船,更方便些;没有竟去的,雇到南京再雇也好。”狄希陈道:“这雇船的事,央了大舅应承去了,只当这件事也算完了。要紧的,待请个人儿,还寻不着哩。”骆校尉道:“这到是难处的事。怎么说呢?你要是甚么大官,衙门事多,有来路,费二三百两请一个大来历的去。你这首领衙门,事也看得见,来路是看得见的。要是银子少了,请出甚么好的来?提起笔拿搦不出去,这倒不如不请了。怎么得肚里又有勾当,价儿不大多的,这们个人才好。也只是嫌路远哩。”
狄希陈道:“说不的这一件事也仗赖大舅替我做了罢。”骆校尉道:“这事该央央相大爷。他有甚么相处的妥当人儿,举荐个儿就好。我就打听有了人,那人的肚子里的深浅,我也不知道甚么。这北京城里头上顶着一顶方巾,身上穿着一领绢片子,夸得自家的本事通天彻地,倒吊了两三日,要点墨水儿也没有哩!我想起一个人来,他不知还在京里没,我寻他一寻去。要是这人肯去,倒是个极好的人。”狄希陈问道:“这人姓甚名谁?何方人氏?”骆校尉道:“等我寻着他,合他说了,待他肯去,再与你说不迟。要是寻不见他,或是他不肯去,留着气力暖肚子不好,空说了这长话做甚么?留骆校尉吃了酒饭,要辞了去,寻访这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