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振白道:“你说的或者也是实话。但俺当着总甲,又是紧邻,俺实实不知道怎么样折堕。你就到官,脱不得了也只问俺紧邻,俺也只从公实说。就是打杀也罢,折堕杀也罢,主人家有偿命的理么?我对别人说不信,你在兵马司里,这事也见得多,有偿命的没有?你听我说,上道来讲,中间无人事不成。依着我说,叫他给你些甚么儿,忍了疼丢开手。这事又告不出甚么来,你又是官身,旷上几日役儿,官儿不自在,你又少撰了钱。吃烧饼还要赔唾沫,你合人打官司,就不使个钱儿?老韩,你公母两个想我的话说的是也不是?”
韩芦道:“你老人家说的也是。依你可怎么讲?”刘振白道:“我主着叫狄大爷给你两口儿十两银,这分外的人,每人五钱。你心下如何?”韩芦还没得开口,戴氏跳着哭道:“与我一百两,一千两,我也不依!我一个欢龙活虎花枝似的个女儿,生生的打杀了,给我几两银子罢,死过去也没脸见我的女儿!没志气的忘八!你就快别要应承!你要没本事替女儿报仇,我舍着命,合这蹄子小妇拚了命!”韩芦道:“女儿叫人打死了,没的我不痛么?可也要人讲。我看这位老爷子也是年高有德的人,你两句浊语丧的去了。你就撞倒南墙罢!”戴氏道:“贼忘八!你就请讲!你就拿着女儿卖钱使,我连你都告上!”又照着韩芦的胸膛拾头。韩芦妆着相打的模样,悄地里把戴氏胳膊上捏了一下,戴氏省了腔,渐渐的退下神去。
韩芦道:“这位爷高姓?”刘振白道:“我姓刘。”韩芦道:“刘老爷好意,看讲的来讲不来;咱各自散了,干正经营生去。”刘振白道:“你家奶奶子这们等性气,咱可怎么讲?”韩芦道:“这到不理他。咱是男子人,倒叫老婆拘管着,还成个汉子么?”戴氏道:汉子!女儿是汉子生的么?你只前手接了银子,我后手告着你!”韩芦道:“有我做着主儿,那怕你告一千张状,还拶出你的尿来哩!”
那跟的一个韩辉,是韩芦的叔伯兄弟;一个应士前,是韩芦娘舅;一个应向才,是韩芦的表弟,应士前的儿;还有三个老婆,都是胡姑假姨之类。这班人听见刘振白许说每人与他五钱银,所以也都只愿讲和,不愿告状,都大家劝那戴氏。戴氏随机应变,说道:“要讲和息,我自己就要十两。俺汉子合众人,我都不管。”刘振白道:“你只有这个活落口气,我就好替你讲了。韩大嫂,我主给你五两,你看我分上何如?”戴氏道:“我不告状,不告蹄子淫妇出官,这就是看了刘爷的分上,少我一分也不依!”刘振白笑道:“少一分不依,只怕少一钱少一两也就罢了。”戴氏道:“倒别这们说。试试看我依不依。”
刘振白讲到其间,两下添减,讲定与韩芦十五两,戴氏足足的十两,分文不少。韩辉一伙男妇,每人一两。狄希陈唬破胆的人,只望没事,再不疼银。寄姐也收英风,藏了猛气,没了那一段的泼恶,也只指望使几钱银子按捺了这件事。轻轻易易的照数打发了银子,大家还好好的作揖走散。
过了三日,寄姐见珍珠已死,他的父母又都没有话说,以为太平无事,拔了眼中钉,且足快活,重整精神,再添泼悍,寻衅调羹、童奶奶,嗔他那日不极力上前,以致戴氏采发呼屎,泼口辱骂。正在琐碎,小选子进来,说道:“小珍珠老子领着两个穿青的请爷说话哩。”狄希陈倒还是“林大哥木木的”,童奶奶听见,随说:“不好!吃了忘八淫妇的亏,又告下来了!这是来拿人的!”狄希陈道:“这事怎处?我躲着不见他罢。”童奶奶道:“你一个汉子家不堵挡,没的叫他拿出老婆去罢?你出去见他,看是那里的状。一定是察院批兵马司,这事也容易销缴。”狄希陈道:“他得咱这们些银子,哄着咱又告下状来。我必定补状追他的银子还咱。”童奶奶道:“这是咱吃他的亏了,只好‘打牙肚里咽’罢了。他说给银子,咱还不敢认哩。人命行财,这就了不的。弄假成真,当顽的哩!”狄希陈道:“我乍到京里,不知衙门规矩,该怎么打发?骆大舅又差出去了,只得还请过刘振白来,好叫在里边处处。”童奶奶道:“这说的也是。他得过咱这们些银子,又没干妥咱的事,他这遭也定是尽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