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妇人拿了银子去了。晁夫人摩弄着他,哄他吃饭,又给他果子吃,黑夜叫他在炕脚头睡,叫他起来溺尿。扎括的红绢夹袄,绿绢裙子,家常的绿布小棉袄,青布棉裤,绰蓝布棉背心子,青布棉翁鞋,青绸子脑搭,打扮的好不干净!又不叫做甚么大活。带到华亭,又到通州;回到家长了一十六岁,越发出跳得一个好人。晁知州要收他为妾,从新又叫了他爹娘来到,与了他十二两财礼。做了桩新的衣服,打了首饰上头。沈裁缝两口子也就来往。
晁知州不在了,沈裁缝两口子极有个叫他女儿嫁人家的意思。知道女儿有了五个月身孕,方才没好做声。到冬里生了儿子,晁夫人把他女儿看得似珍宝一般,又便不好开口。意思要等他满了晁知州的孝,再慢慢的与晁夫人讲。
到了三年,晁知州将待脱服,晁夫人一来也为他生了儿子,二则又为他脱服,到正三月天气,与春莺做了一套石青绉纱衫、一套枝红拱纱衫、一套水红湖罗衫、一套玄色冰纱衫,穿了一条珠箍,打了一双金珠珠排、一副小金七凤、许多小金折枝花、四个金戒指、一副四两重的银镯;也与小和尚做的一领栗子色偏衫、缨纱瓢帽、红段子僧鞋、黄绢小褂子;奶子也做了衣裳;丫头养娘,家人合家人媳妇,也都有那脱服的赏赐。
到了三年的忌日,请了真空寺智虚长老做满孝的道场。各门的亲戚,晁思才这班内外族人,沈裁的一家子,都送了脱服礼来。后晌散斋管待,完了醮事,春莺换了色衣,打扮的娇娇滴滴个美人,从头都见了礼,大家方散。
待了一月,沈裁的婆子拿了一盒樱桃、半盒子碾转,半盒子菀豆,来看晁夫人,再三谢前日打扰;坐了许久,与晁夫人说道:“有一件事特来与奶奶商议,也不是强定奶奶必然要做,我也不曾与喜姐说知,该与不该,只在奶奶与闺女娘儿两个自己的主意。人家有那缺少儿女无米无柴的,也都还要守志。何况闺女守着奶奶这等恩养,跟前守着哥哥,住着花落天宫的房子,穿的吃的是那样的享用,可放着那些不该守?但只是年纪太小,今年整才二十岁了,往后的日子长着哩。奶奶合他商议,他的主意看是怎么,省得他后日抱怨娘老子。”春莺道:“我见你端着两个盒子来,只道你说甚么好话,原来是说这个!你已是把我卖了两番钱使用了,没的你又卖第三番么?这是三四年里头供备的你的肥虱了,只怕我另嫁人去,别人家没有似这样供备你的!奶奶有了年纪,哥哥这们一点子,叫我嫁了人去,你这话是风是傻?”他娘说道:“你看么!我没说叫奶奶合你商议么?我也没曾逼住叫你嫁。这是做娘老子来尽你的话。你自己愿意守志,没的倒不是好?从此说定,往后就再不消提了。”晁夫人说道:“你娘也该有这一尽。他知道你心里是怎么?万一你心里不愿住下,不趁着这年小合你说,到有了年纪又迟了。你既说不嫁,这是你看长。我六七十的人了,能待几年守着孩子?这们的大物业,你受用的日子长着哩。这不今年你二十岁了?破着我再替你当四五年家,你浑身也历练的好了,交付给你,也叫我闲二年,自在自在。”
说话中间,小和尚拿着他奶母子的一只鞋,飞也似的跑了来。奶子跷着一只脚,割蹬着赶。晁夫人说:“你是怎么?”奶子说:“我刚在那里缠缠脚,哥哥拿着我一只鞋跑了来了。”小和尚拿着鞋,把手逼在脊梁后头,扑在晁夫人怀里,把那鞋照着他奶子一撩,说:“娘,你看俺妈妈的‘运粮船’呃!”惹的一家子呱呱的大笑。又问晁夫人要了几点子纱罗,叫他沈姐与他做“豆姑娘”,春莺说:“我不做,我待嫁人家去哩。”小和尚又跑到晁夫人怀里问说:“俺沈姐说他要嫁人家去哩。怎么是嫁人家?”晁夫人说:“他嫌咱没饭给他吃,又嗔你叫他做这个做那个的,不在咱家,另往人家去哩。”小和尚地下打滚,说:“我不要他往人家去,我去打那人家!”晁夫人说:“你起来,别要打滚。等他真个要去,我合你说,你可打那人家去。”小和尚从此以后,凡遇吃饭,就问说:“娘,给沈姐饭吃了没有?看他又要嫁人家。”晁夫人道:“咱往后只是给他饭吃,你再休题了。这嫁人家可不是好话。”小和尚说:“这不是好话么?”谁知他极有记性,果然从此以后就便再也不说,也就再不叫他扎媳妇、剪人儿,诸般的琐碎。沈裁两口子合晁夫人春莺自此都相安无事,再也不题此事。
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,春莺年长三十岁。晁夫人七十四岁。小和尚长了十四岁,留了头发,变了个唇红齿白的好齐整学生,读书甚是聪明,做的文章有了五六分的光景,定了姜副使的老生女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