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因甚缘故,科里的揭帖偏生不贴出来,只得寻了门路,使了五百银子,仍到那上本的御史宅内,把那本稿抄得出来。看了那稿上的说话,却不知从那里打听去的,就是眼见也没有看得这等真。晁凤持了本稿星飞跑了回来,递与晁老看。道:
湖广道监察御史欧阳鸣凤,为击钅且污鄙州官、以清畿甸事:《书》
云:‘民为邦本,本固邦宁。’矧邦畿千里之内,拥黄图而供玉食,惟
民是藉。所以长民之吏必得循良恺[kǎi]悌之人,方不愧于父母之任。且今丑
寇跳梁,不时内犯,闾阎供亿烦难,物力堵御不易。百计噢咻,尚恐沟
瘠不起,再加贪墨之夫,吸民之髓,括地之皮,在皇上辇彀之下,敢于
恣赃以逞。如通州知州晁思孝其人者,空负昂藏之壳,殊无廉耻之心。
初叨岩邑,政大愧于烹鲜;再典方州,人则嫌其铜臭。犹曰暖昧之行,无烦吹洗相求,惟将昭彰于耳目,怨毒于人心者,缕析为皇上陈之:
结交近侍者有禁,思孝认阉宦王振为之父,大州大邑,不难取与以
如携;比交匪娄者可羞,思孝与优人梁寿结为亲,阿叔阿咸,彼此称呼
而若契。倚快手曹铭为线索,百方提掇,大通暮夜之金,平其衡之赃八
百,吴兆圣之贿三千,罗经洪之金珠,纳于酒坛,而过送者屈指不能悉
数。
听蠢子晁源为明杖,凡事指陈,尽快是非之案。封祝龄之责四十,熊起渭之徒五年,桓子维之土田,诬为官物,而自润者更仆难以缕指。
告状诉状,手本呈词,无一不为刮金之具;原告被告,干证牵连,有则
尽为纳赎之人。牙行斗秤,集租三倍于常时;布帛丝麻,市价再亏于往
日。
至于军前草豆,皇上恐其扰累民间,以滋重困,特发帑银,颁散畿
内,令其平价蓄储。严旨再申,莫不祗惧。思孝敢将原颁公帑尽入私囊,料草尽派里下,原额之外,仍多派三千有奇,将一千俵赏衙官衙役以
称其口,以一千报为节省转博其名。皇上之金钱攫搏无忌,尚何有于四
境之民也!
此一官者,鼯技本自不长,灵窍又为利塞;狼性生来欠静,鼻孔又
被人牵。仗乞皇上大奋宸严,敕下法司审究。若果臣言不谬,如律重处,以雪万家之怨,以明三尺之灵,地方与官箴,两为幸甚!
晁老儿看本稿,把个舌头伸将出来,半日缩不进去。晁夫人问道:“本内却是怎么说话?”晁老儿只是摇头。寻思了半夜,要把这草豆银子散与那些百姓,要他不认科敛;把这一件的大事弭缝得过,别事俱可支吾。连夜将快手曹铭叫进衙内,与他商量。曹铭道: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!百姓们把银子收得去了,依旧又不替我们弭缝,不过说‘起初原是私派,见后来事犯,才把银子散与我们。’这不成了‘糟鼻子不吃酒’,何济于事?可惜瞎了许多银子!”晁老道:“依你却如何主意?”曹铭道:“依了小的,使他的拳头,捣他的眼儿!拿出这银子来,上下打点。一定也还使不尽,还好剩下许些,又把别项的事情都洗刷得干净。若把银子拿出来与了他,这事又依旧掩不住,别的事还要打点,仍要拿出自己的银子来用。小的愚见如此,不知以为何如?”晁老道:“你见得甚是有理。就是你大叔好时,也还不如你这主意。”就依计而行。
到了次日,法司的差人同了道里的差官到州拘拿一干官犯,两三个把晁老儿牢牢守定,不许他片刻相离,别的多去叫那些本内有名人犯,又定要晁源出官。差人开口成千成百的诈银子,送到五百两还不肯留与体面,仍要上绳上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