庆春买得,千欢万喜去了。其时有个御史大夫高公,名纳麟,退居姑苏,最喜欢书画。郭庆春想要奉承他,故此出价钱买了这幅纸屏去献与他。高公看见画的精致,收了他的,忙忙里也未看着题词,也不查着款字,交与书僮,吩咐且挂在内书房中,送庆春出门来,别了。只见外面一个人,手里拿着草书四幅,插个标儿要卖。高公心性既爱这行物事,眼里看见,就不肯便放过了。叫取过来看,那人双手捧递,高公接上手一看:
字格类怀素,清劲不染俗。
若列法书中,可载《金石录》。
高公看毕道:“字法颇佳,是谁所写?”那人答道:“是某自己学写的。”高公抬起头来看他,只见一表非俗,不觉失惊,问道:“你姓甚名谁?何处人氏?”那个人掉下泪来道:“某姓崔名英,字俊臣,世居真州。以父荫补永嘉县尉,带了家眷同往赴任,自不小心,为船人所算,将英沉于水中。家财妻小,都不知怎么样了?幸得生长江边,幼时学得泅水之法,伏在水底下多时,量他去得远了,然后爬上岸来,投一人家,浑身浸湿,并无一钱在身。赖得这家主人良善,将干衣出来换了,待了酒饭,过了一夜。明日以赠盘缠少许,打发道:‘既遭盗劫,理合告官。恐怕连累,不敢奉留。’英便问路进城,陈告在平江路案下了,只为无钱使用,缉捕人役不十分上紧。
今听候一年,沓无消耗。无计可奈,只得写两幅字卖来度日。
乃是不得已之计,非敢自道善书,不意恶札上达钧览。”高公见他说罢,晓得是衣冠中人,遭盗流落,深相怜悯。又见他字法精好,仪度雍容,便有心看顾他。对他道:“足下既然如此,目下只索付之无奈,且留吾西塾,教我诸孙写字,再作道理。意下如何?”崔俊臣欣然道:“患难之中,无门可投。得明公提携,万千之幸!”高公大喜,延入内书房中,即治酒榼相待。正欢饮间,忽然抬起头来,恰好前日所受芙蓉屏,正张在那里。俊臣一眼朘去,见了,不觉泣然垂泪。高公惊问道:“足下见此芙蓉,何故伤心?”俊臣道:“不敢欺明公,此画亦是舟中所失物件之一,即是英自己手笔。只不知何得如此!”站起身来再看看,只见上有一词。俊臣读罢,又叹息道:
“一发古怪!此词又是英妻王氏所作。”高公道:“怎么晓得?”
俊臣道:“那笔迹从来认得,且词中意思有在,真是拙妻所在无疑。但此词是遭变后所题,拙妇想是未曾伤命,还在贼处。
明公推究此画来自何方,便有个根据了。”高公笑道:“此画来处有因,当为足下任捕盗之责,且不可泄漏!”是日酒散,叫两个孙子出来拜了先生,就留在书房中住下了。自此俊臣只在高公门馆不提。
却说高公明日密地叫当直的请将郭庆春来,问道:“前日所惠芙蓉屏,是那里得来的?”庆春道:“买自城外尼院。”高公问明了去处,别了庆春,就差当直的到尼院中仔细盘问:
“这芙蓉屏是那里来的?又是那个题咏的?”王氏见来问的蹊跷,就叫院主转问道:“来问的是何处人?为何问起这些缘故?”
当直的回言:“这画而今见在高府中,差来问取来历。”王氏晓得是官府衙中来问,或者有些机会在内,叫院主把真话答他道:“此画是同县顾阿秀舍的,就是院中小尼慧圆题的。”当直的把此话回复高公,高公心下道:“只须赚得慧圆到来,此事便有着落。”进去与夫人商议定了,隔了两日,又差一个当直的,吩咐两个轿夫,抬了一乘轿到尼院中来。当直的对院主道:“在下是高府的管家,本府夫人喜诵佛经,无人作伴,闻知贵院中小师父慧圆了悟,愿礼请拜为师父,供养在府中,不可推却!”院主迟疑道:“院中事务大小,都要他主张,如何接去的!”王氏闻得高府中接他,他心中怀着复仇之意,正要到官府衙中走走,寻出机会来。亦且前日来盘问芙蓉屏的,说是高府,一发有些疑心,便对院主道:“贵宅门中礼请,岂可不去,万一推托了,惹出事端来,怎生当抵?”院主晓得王氏是有见识的,不敢违他,“但只是去便去,只不知几时可来?
院中有事怎么处?”王氏道:“等见过夫人,住了几日,觑个空便,可以来得就来,想院中也没甚事,倘有疑难的,高府在城不远,可以来问信商量的。”院主道:“既如此,只索就去。”当直的叫轿夫打轿进院,王氏上了轿,一直的抬到高府中来。高公未与他相见,只叫他到夫人处见了,就叫夫人留他在卧房中同寝,高公自到别房宿歇。夫人与他讲些经典,说些因果,王氏问一答十,说的夫人十分喜欢敬重。闲中问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