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听从夫便。”殿直自归。
僧儿、迎儿喝出,各自归去。只有小娘子见丈夫不要他,把他休了,哭出州衙门来,口中自道:“丈夫又不要我,又没一个亲戚投奔,教我那里安身?不若我自寻死后休!”上天汉州桥,看着金水银隄汴河,恰待要跳将下去,则见后面一个人,把小娘子衣裳一捽捽住,回转头来看时,恰是一个婆婆,生得:
眉分两道雪,髻[jì]挽一窝丝。眼昏一似秋水微浑,发白不若楚山云淡。
婆婆道:“孩儿,你却没事寻死做甚么?你认得我也不?”
小娘子不识婆婆。婆婆道:“我是你姑姑。自从你嫁了老公,我家寒,攀陪你不着,到今不来往。我前口听得你与丈夫官司,我日逐在这里伺候,今且听得道休离了。——你要投水做甚么?”小娘子道:“我上无片瓦,下无卓锥;老公又不要我,又无亲戚投奔,不死更待何时!”婆婆道:“如今且同你去姑姑家里后如何?”妇女自思量道:“这婆子知他是我姑姑也不是,我如今没投奔处,且只得随他去了却理会。”当时随这姑姑家去看时,家里没甚么活计,却好一个房舍,也有粉青帐儿,有交椅桌凳之类。
在这姑姑家里过了三两日。当日,方才吃罢饭,则听得外面一个官人高声大气叫道:“婆子,你把我物事去卖了,如何不把钱来还?”那婆子听得叫,失张失志出去迎接来叫的官人:“请入来坐地。”小娘子着眼看时,见入来的人:
粗眉毛,大眼睛,蹶鼻子,略绰口,抹眉裹顶高装大带头巾,阔上领皂褶儿,下面甜鞋净袜。
小娘了子见了,口喻心,心喻口,道:“好似那僧儿说的寄简帖儿官人。”只见官人入来,便坐在凳子上,大惊小怪道:
“婆子,你把我三百贯钱物事去卖了,经一个月日,不把钱来还。”婆子道:“物事自卖在人头,未得钱。支得时,即便付还官人。”官人道:“寻常交关钱物东西,何尝推许多日!讨得时,千万送来!”官人说了自去。
婆子入来,看着小娘子,簌地两行泪下,道:“却是怎好!”
小娘子问道:“有甚么事?”婆子道:“这官人原是蔡州通判,姓洪,如今不做官,却卖些珠翠头面。前日,一件物事教我把去卖,吃人交加了,到如今没这钱还他,怪他焦躁不得。他前日央我一件事,我又不曾与他干得。”小娘子问道:“却是甚么事?”婆子道:“教我讨个细人,要生得好的;若得一个似小娘子模样去嫁与他,那官人必喜欢。小娘子,你如今在这里,老公又不要你,终不为了,不若姑姑说合,你去嫁官人,不知你意如何?”小娘子沉吟半晌,不得已,只有统姑姑口,去这官人家里来。
逡巡过了一年。当年是正月初一日,皇甫殿直自从休了浑家,在家中无好况,正是:
时间风火性,烧了岁寒心。
自思量道:“每年正月初一日,夫妻两人双双地上本州大相国寺里烧香。我今年独自一个,不知我浑家那里去!”簌地两行泪下,闷闷不已,只得勉强着一领紫罗衫,手里把着银香盒,来大相国寺里烧香。
到寺中烧香了,恰待出寺门,只见一个官人领着一个妇女。看那官人时,粗眉毛、大眼睛、蹶鼻子、略绰口,领着的妇女,却便是他浑家。当时丈夫看着浑家,浑家又觑着丈夫,两个四目相视,只是不敢言语。那官人同妇女两个入大相国寺里去。皇甫松在这山门头正恁沉吟,见一个打香油钱的行者,正在那里打香油钱,看见这两人入去,口里道:“你害得我苦!你这汉如今却在这里!”大踏步赶入寺来。皇甫殿直见行者赶这两人,当时叫住行者,道:“五戒,你莫待要赶这两个人上去?”那行者道:“便是。说不得!我受这汉苦。到今日抬头不起,只是为他!”皇甫殿直道:“你认得这个妇女?”
行者道:“不识。”殿直道:“便是我的浑家。”行者问:“如何却随着他?”皇甫殿直把送简帖儿和休离的上件事,对行者说了一遍。行者道:“却是怎地。”行者却问皇甫殿直:“官人认得这个人?”殿直道:“不认得。”行者道:“这汉原是州东播台寺里一个和尚。苦行便是挦台寺里行者。我这本师却是墦台寺监院,手头有百十钱,剃度这厮做小师。一年前,这厮偷了本师二百两银器,不见了。吃了些个情拷,如今赶出寺来,没讨饭吃处。罪过!这大相国寺里知寺厮认,留苦行在此间打化香油钱。今日撞见这厮,却怎地休得?”方才说罢,只见这和尚将着他浑家从寺廊下出来。行者牵衣带步,却待去捽这厮,皇甫殿直扯住行者,闪那身已在山门一壁,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