衙头府底赔杯酒,赢得猫儿卖了牛。
这首诗,乃是宋贤范弇所作,劝人休要争讼的话。大凡人家些小事情,自家收拾了,便不见得费什么气力。若是一个不服气,到了官时,衙门中没一个肯不要赚钱的。不要说后边输了,就是赢得来,算一算费用过的财物已自合不来了。
何况人家弟兄们争着祖父的遗产,不肯相让一些,情愿大块的东西作成别个得去了。又有不肖官府,见是上千上万的状子,动了火,起心设法。这边送将来,便道:“我断多少与你。”
那边送将来,便道:“我替你断绝后患。”只管埋着根脚漏洞,等人家争个没休歇,荡尽方休。又有不肖缙绅,见人家是争财的事,容易相帮。东边来说,也叫他:“送些与我我便左袒。”
西边来说,也叫他:“送些与我我便右袒。”两家不歇手,落得他自饱满了。世间自有这些人在那里,官司岂是容易打的。
自古说:“鹬蚌相持,渔人得利。”到收场想一想,总是被没相干的人得了去。何不自己骨肉便吃了些亏?钱财还只在自家门里头好。
今日小子说这有主意的人,便真是见识高强的。
这件事也出在宋绍兴年间。吴兴地方有个老翁,姓莫,家资巨万;一妻二子,已有三孙。那莫翁富家性子,本好淫欲。
少年时节,便有娶妾买婢好些风流快活的念头。又不愁家事做不起,随他讨着几房,粉黛三千,金钗十二,也不难处的。
只有一件不凑趣处,那莫老姥却是十分利害,他平生有三恨:
一恨天地,二恨爹娘,三恨杂色匠作。
你道他为什么恨这几件?他道自己身上生了此物,别家女人就不该生了。为甚天地没主意?不惟我不为希罕,又要防着男人。二来爹娘嫁得他迟了些个,不曾眼见老儿破体,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处。更有一件,女人溺尿总在马子上罢了,偏有那些烧窑匠、铜锡匠,弄成溺器与男人撒溺,将阳具放进放出,形状看不得。似此心性,你道莫翁少年之时,容得他些松宽门路么?后来生子生孙,一发把这些闲花野草的事体,回个尽绝了。
此时莫翁年已望匕。莫妈房里有个丫鬟[huán],名唤双荷,十八岁了。莫翁晚间睡时,叫他擦背捶腰。莫妈因是老儿年纪已高,无心防他这件事。况且平时奉法惟谨,放心得下惯了。
谁知莫翁年纪虽高,欲心未已。乘他身边伏侍时节,与他捏手捏脚,私下肉麻。那双荷一来见是家主,不敢则声;二来正值芳年,情窦已开,也满意思量那事,尽吃得这一杯酒。背地里两个做了一手。有个歌儿单嘲着老人家偷情的事:
老人家,再不把淫心改变,见了后生家只管歪缠。
怎知行事多不便:揾腮是皱面颊;做嘴是白须髯;
正到那要紧关头也,却又软软软软软。
说那莫翁与双荷偷了几次,家里人渐渐有些晓得了。因为莫妈心性利害,只没人敢对他说,连儿子媳妇为着老人面上,大家替他隐瞒。
谁知有这样不作美的冤家勾当,那妮子日逐眉麄眼慢,乳胀腹高,呕吐不停。起初还只道是病,看看肚里动将起来,晓得是有胎了。心里着忙,对莫翁道:“多是你老没志气,做了这件事,而今这样不尴尬起来。妈妈心性,若是知道了,肯干休的?我这条性命眼见得要葬送了!”不住的眼泪落下来。
莫翁只得宽慰他道:“且莫着急,我自有个处置在那里。”莫翁心下自想道:“当真不是要处。我一时高兴,与他弄一个在肚里了。妈妈知道,必然打骂不容,枉害了他性命。纵或未必致死,我老人家子孙满前,却做了这没正经事,吵得家里不静,也好羞人!不如趁这妮子未生之前,寻个人家嫁了出去,等他带胎去别人家生育了,糊涂得过再处。”算计已定,私下对双荷说了。双荷也是巴不得这样的,既脱了狠家主婆,又别配个后生男子,有何不妙?方才把一天愁消释了好些。果然莫翁在莫妈面前,寻个头脑,故意说丫头不好,要卖他出去。莫妈也见双荷年长,光景妖娆,也有些不要他在身边了。
遂听了媒人之言,嫁出与在城花楼桥卖汤粉的朱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