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儿把两个钱都收起,和自己这一文钱,共是三个。长儿赢得顺流,动了赌兴,问再旺道:“还有钱么?”再旺道:“钱尽有,只怕你没造化赢得。”当下伸手在兜肚里摸出十来个净钱,捻在手里,啧啧夸道:“好钱!好钱!”问长儿:“还敢攧么?”
又丢下一文来。长儿又攧了两背,第四次再旺攧,又是两字。
一连攧了十来次,都是长儿赢了,共得了十二文。分明是掘藏一般。喜得长儿笑容满面,拿了钱便走。再旺那肯放他,上前拦住道:“你赢了我许多钱,走哪里去?”长儿道:“娘肚疼,等椒汤吃,我去去,闲时再来。”再旺道:“我还有钱在腰里,你赢得时,我送你。”长儿只是要去,再旺发起喉急来,便道:
“你若不肯攧时,还了我的钱便罢。你把一文钱来骗了我许多钱,如何就去?”长儿道:“我是攧得有采,须不是白夺你的。”
再旺索性把兜肚里钱,尽数取出,约莫有二三十文,做一堆儿堆在地下道:“待我输尽了这些钱,便放你走。”长儿是个小厮家,眼孔浅,见了这钱,不觉贪心又起;况且再旺抵死缠住,只得又攧。谁知风无常顺,兵无常胜。这番采头又论到再旺了。照前攧了一二十次,虽则中间互有胜负,却是再旺赢得多。到结末来,这十二文钱,依旧被他复去。长儿刚刚原剩得一文钱。自古道:得以气胜。初番长儿攧赢了一两文,胆就壮了,偶然有些采头,就连赢数次。到第二番又攧时,不是他心中所愿,况且着了个贪心,手下就有些矜持。到一连攧输了几文,去了个舍不得一个,又添了个吝字,气便索然。怎当再旺一股愤气,又且稍长胆壮,自然赢了。大凡人富的好过,贫的好过,只有先贫后富的,最是难过。据长儿一文钱起手时,赢得一二文也是够了,一连得了十二文钱,一拳头捻不住,就该住手回家。可笑长儿把这钱不看做倘来之物,反认作自己东西,重复输去,好不气闷,痴心还想再像初次赢将转来。“就是输了,他原许下借我的,有何不可?”
这一交,合该长儿攧了,忍不住按定心坎,再复一攧,又是二字,心里着忙,就去抢那钱,手去迟些,先被再旺抢到手中,都装入兜肚里去了。长儿道:“我只有一文钱,要买椒的,你原说过赢时借我,怎的都收去了?”再旺怪长儿先前赢了他十二文钱就要走,今番正好出气。君子报仇,直待三年,小人报仇,只在眼前,怎么还肯把这文钱借他?把长儿双手挡开,故意的一跳一舞,跑入巷去了。急得长儿且哭且叫,也回身进巷扯住再旺要钱,两个扭做一堆厮打。
孙庞斗智谁为胜,楚汉争锋那个强?
却说杨氏,专等椒来泡汤吃,望了多时,不见长儿回来,觉得肚疼定了,走出门来张看,只见长儿和再旺扭住厮打,骂道:“小杀才!教你买椒不买,倒在此寻闹,还不撒开。”两个小厮听得骂,都放了手。再旺就闪在一边。杨氏问长儿:
“买的椒在哪里?”长儿含着眼泪回道:“那买椒的一文钱,被再旺夺去了。”再旺道:“他与我攧钱,输与我的。”杨氏只该骂自己儿子不该攧钱,不该怪别人。况且一文钱,所值几何,既输了去,只索罢休。单因杨氏一时不明,惹出一场大祸,辗转的害了多少人的性命。正是:
事不三思终有悔,人能百忍自无忧。
杨氏因等候长儿不来,一肚子恶气,正没出豁,听说赢了他儿子的一文钱,便骂道:“天杀的贼种!要钱时,何不教你娘趁汉去,来骗我家小厮攧钱。”口里一头骂,一头便扯再旺来打。恰正抓住了兜肚,凿下两个栗暴。那小厮打急了,把身子来一挣,却挣断了兜肚带子,落下地来。索郎一声响,兜肚子里面的钱,撒了一地。杨氏道:“只还我那一文便了。”长儿得了娘的口气,就势抢了一把钱,奔进自屋里去。再旺就叫起屈来。杨氏赶进屋里,喝教长儿还了他钱。长儿被娘逼不过,把钱对着街上一撒,再旺一头哭,一头骂,一头捡钱。
捡起时,少了六七文钱,情知是长儿藏下,拦着门只顾骂。杨氏道:“也不见这天杀的野贼种,恁地撒泼!”把大门关上,走进去了。再旺敲了一回门,又骂了一回,哭到自屋里去。母亲孙大娘正在灶下烧火,问其缘故,再旺哭诉道:“长儿抢了我的钱,他的娘不说他不是,他骂娘养汉,野杂的种,要钱时何不教你娘养汉。”孙大娘不听时,万事全休,一听了这句不入耳的言语,不觉:
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