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冯氏安慰小姐,叫乳母好生看顾。他便回至后边,将计就计,在柳洪面前竭力撺掇,务将颜生置之死地,──恰恰又暗合柳洪之心。柳洪等候县尹来相验了,绣红实是扣喉而死,并无别的情形。柳洪便咬定牙说是颜生谋害的,总要颜生抵命。
县尹回至衙门,立刻升堂,将颜生带上堂来。仔细一看,却是个懦弱书生,不像那杀人的凶手,便有怜惜他的意思。问道:“颜查散,你为何谋害绣红?从实招来。”颜生禀道:“只因绣红素来不服呼唤,屡屡逆命。昨又因他口出不逊,一时气愤难当,将他赶至后角门。不想刚然扣喉,他就倒毙而亡。望祈老父母早早定案,犯人再也无怨的了。”说罢,向上叩头。县宰见他满口应承,毫无推诿,而且情甘认罪,决无异词,不由心下为难。暗暗思忖道:“看此光景,决非行凶作恶之人。难道他素有疯癫不成?或者其中别有情节,碍难吐露,他情愿就死,亦未可知。此事本县倒要细细访查,再行定案。”想罢,吩咐将颜生带下去寄监。县官退堂,入后,自有一番思索。
你道颜生为何情甘认罪?只因他怜念小姐一番好心,不料自己粗心失去字帖儿,致令绣红遭此惨祸,已然对不过小姐了;若再当堂和盘托出,岂不败坏了小姐名节?莫若自己应承,省得小姐出头露面,有伤闺门的风范。这便是颜生的一番衷曲。他却那里知道,暗中苦了一个雨墨呢。
且说雨墨从相公被人拿去之后,他便暗暗揣了银两赶赴县前,悄悄打听,听说相公满口应承,当堂全认了,只吓得他胆裂魂飞,泪流满面。后来见颜生入监,他便上前苦苦哀求禁子,并言有薄敬奉上。禁子与牢头相商明白,容他在内服侍相公。雨墨便将银子交付了牢头,嘱托一切俱要看顾。牢头见了白花花一包银子,满心欢喜,满口应承,雨墨见了颜生,又痛哭,又是抱怨,说:“相公不该应承了此事。”见颜生微微含笑,毫不介意。雨墨竟自不知是何缘故。
谁知此时柳洪那里俱各知道颜生当堂招认了,老贼乐得满心欢喜,彷佛去了一场大病一般。苦只苦了金蝉小姐,一闻此言,只道颜生决无生理。仔细想来:“全是自己将他害了。他既无命,我岂独生?莫若以死相酬。”将乳母支出去烹茶,他便倚了绣阁,投缳自尽身亡。及至乳母端了茶来,见门户关闭,就知不好,便高声呼唤,也不见应。再从门缝看时,见小姐高高的悬起,只吓得他骨软筋酥,踉踉跄跄,报与员外安人。
柳洪一闻此言,也就顾不得了,先带领家人奔到楼上,打开绣户,上前便把小姐抱住。家人忙上前解了罗帕。此时冯氏已然赶到。夫妻二人打量还可以解救,谁知香魂已缈,不由得痛哭起来。更加着冯氏数数落落,一壁里哭小姐,一壁里骂柳洪道:“都是你这老乌龟,老杀才!不分青红皂白,生生儿的要了你的女儿命了!那一个刚然送县,这一个就上了吊了。这个名声传扬出去才好听呢!”柳洪听了此言,猛然把泪收住道:“幸亏你提拨我。似此事如何办理?哭是小事,且先想个主意要紧。”冯氏道:“还有别的甚么主意吗?只好说小姐得了个暴病,有些不妥,先着人悄悄抬个棺材来,算是预备后事,与小姐冲冲喜。却暗暗的将小姐盛殓了,浮厝在花园敞厅上。候过了三朝五日,便说小姐因病身亡,也就遮了外面的耳目,也省得人家谈论了。”柳洪听了,再也想不出别的高主意,只好依计而行。便嘱咐家人抬棺材去。“倘有人问,就说小姐得病甚重,为的是冲冲喜。”家人领命,去不多时,便搭了来了。悄悄抬至后楼。
此时冯氏与乳母已将小姐穿戴齐备,所有小姐素日惜爱的簪环首饰衣服俱各盛殓了。──且不下箾。便叫家人等暗暗抬至花园敞厅停放。员外安人又不敢放声大哭,惟有呜呜悲泣而已。停放已毕,惟恐有人看见,便将花园门倒锁起来。所有家人,每人赏了四两银子,以压口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