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生不说与人知,只自心里明白,逐步暗暗看地上有芝麻处便走。眼见得不到马家门上,明知不是他家出来的人了。纤纤曲曲,穿林过野,芝麻不断。一直跟寻到大别山下,见山中有个洞口,芝麻从此进去。蒋生晓得有些诧异,担着一把汗,望洞口走进。果见一个牝狐,身边放着一个芝麻布袋儿,放倒头在那里鼾睡。
几转雌雄坎与离,皮囊改换使人迷。
此时正作阳台梦,还是为云为雨时。
蒋生一见大惊,不觉喊道:“来魅吾的,是这个妖物呵!”那狐性极灵,虽然睡卧,甚是警醒。一闻人声,侯把身子变过,仍然是个人形。蒋生道:“吾已识破,变来何干?”那狐走向前来,执着蒋生手道:“郎君勿怪!我为你看破了行藏,也是缘分尽了。”蒋生见他仍复旧形,心里老大不舍。那狐道:“好教郎君得知,我在此山中修道,将有千年。专一与人配合雌雄,炼成内丹。向见郎君韶丽,正思借取元阳,无门可入。却得郎君钟情马家女子,思慕真切,故尔效仿其形,特来配合。一来助君之欢,二来成我之事。今形迹已露,不可再来相陪,从此永别了。但往来已久,与君不能无情。君身为我得病,我当为君治疗。那马家女子,君既心爱,我又假托其貌,邀君恩宠多时,我也不能恝然。当为君谋取,使为君妻,以了心愿,是我所以报君也。”说罢,就在洞中手撷一般希奇的草来,束做三束,对蒋生道:“将这头一束,煎水自洗,当使你精完气足,壮健如故。这第二束,将去悄地撒在马家门口暗处,马家女子即时害起癞病来。然后将这第三束去煎水与他洗濯[zhuó],这癞病自好,女子也归你了。新人相好时节,莫忘我做媒的旧情也。”遂把三束草一一交付蒋生,蒋生收好。那狐又分付道:“慎之!慎之!莫对人言,我亦从此逝矣。”言毕,依然化为狐形,跳跃而去,不知所往。
蒋生又惊又喜,谨藏了三束草,走归店中来,叫店家烧了一锅水,悄地放下一束草,煎成药汤。是夜将来自洗一番,果然神气开爽,精力陡健,沉睡一宵。次日,将镜一照,那些萎黄之色,一毫也无了。方知仙草灵验,谨其言,不向人说。夏良策来问昨日踪迹,蒋生推道:“灵至水边已住,不可根究,想来是个怪物,我而今看破,不与他往来便了。”夏良策见他容颜复旧,便道:“兄心一正,病色便退,可见是个妖魅。今不被他迷了,便是好了,连我们也得放心。”蒋生口里称谢,却不把真心说出来。只是一依狐精之言,密去干着自己的事。将着第二束草守到黄昏人静后,走去马少卿门前,向户槛底下墙角暗处,各各撒放停当。目回店中,等待消息。不多两日,纷纷传说马家云容小姐生起癞疮来。初起时不过二三处,虽然嫌憎,还不十分在心上。渐渐浑身癞发,但见:腥臊遍体,臭味难当。玉树亭亭,改做鱼鳞皴[cūn]皴;花枝袅袅,变为蠹蚀累堆。痒动处不住爬搔,满指甲霜飞雪落;痛来时岂胜啾唧,镇朝昏抹泪揉眵。谁家女子恁般撑?闻道先儒以为癞。
马家小姐忽患癞疮,皮痒脓腥,痛不可忍。一个艳色女子弄成人间厌物,父母无计可施,小姐求死不得。请个外科先生来医,说得甚不值事,敷上药去就好。依言敷治,过了一会,浑身针刺却象剥他皮下来一般疼痛,顷刻也熬不得,只得仍旧洗掉了。又有内科医家前来处方,说是内里服药,调得血脉停当,风气开散,自然痊可。只是外用敷药,这叫得治标,决不能除根的。听了他把煎药日服两三剂,落得把脾胃烫坏了,全无功效。外科又争说是他专门,必竟要用擦洗之药。内科又说是肺经受风,必竟要吃消风散毒之剂。落得做病人不着,挨着疼痛,熬着苦水,今日换方,明日改药。医生相骂了几番,你说我无功,我说你没用,总归没帐。马少卿大张告示在外:“有人能医得痊愈者,赠银百两。”这些医生看了告示,只好咽唾。真是孝顺郎中,也算做竭尽平生之力,查尽秘藏之书,再不曾见有些小效处。小姐已是十死九生,只多得一口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