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家门户各相当,不是姻缘莫较量。
直待春风好消息,却调琴瑟向兰房。
详了签意,疑道:“既明说不是姻缘了,又道直待春风,却调琴瑟,难道放着见货,等待时来不成?”心下一发糊涂,再缴一签,卜得个辛丙,乃是第七十三签。签曰:
忆昔兰房分半钗,而今忽报信音乖。
痴心指望成连理,到底谁知事不谐。
得了这签,想道此签说话明白,分明不是我的姻缘,不能到底的了。梦中说有二品夫人之分,若把来另嫁与人,看是如何?祷告过,再卜一签,得了个丙庚,乃是第二十七签。签曰:
世间万物各有主,一粒一毫君莫取。
英雄豪杰本天生,也须步步循规矩。
徽商看罢道:“签句明白如此,必是另该有个主,吾意决矣。”虽是这等说,日间见他美色,未免动心,然但是有些邪念,便觉头疼。到晚来走近床边,愈加心神恍惚,头疼难支。徽商想道:“如此跷蹊,要见梦言可据,签语分明。万一破他女身,必为神明所恶。不如放下念头,认他做个干女儿,寻个人嫁了他,后来果得富贵,也不可知。”遂把此意对江爱娘说道:“在下年四十余岁,与小娘子年纪不等。况且家中原有大孺人,今扬州典当内,又有二孺人。前日只因看见小娘子生得貌美,故此一时聘娶了来。昨晚梦见神明,说小娘子是个贵人,与在下非是配偶。今不敢胡乱辱莫了小娘子,在下痴长一半年纪,不若认义为父女,等待寻个好姻缘配着,图个往来。小娘子意下如何?”江爱娘听见说不做妾做女,有甚么不肯处?答应道:“但凭尊意,只恐不中抬举。”当下起身,插烛也似拜了徽商四拜。以后只称徽商做“爹爹”,徽商称爱娘做“大姐“,各床而睡。同行至扬州当里,只说是路上结拜的朋友女儿,托他寻人家的,也就分付媒婆替他四下里寻亲事。
正是春初时节,恰好凑巧韩侍郎带领家眷上任,舟过扬州,夫人有病,要娶个偏房,就便伏侍夫人,停舟在关下。此话一闻,那些做媒的如蝇聚膻,来的何止三四十起?各处寻将出来,多看得不中意。落末有个人说:“徽州当里有个干女儿,说是大仓州来的,模样绝美,也是肯与人为妾的,问问也好。“其间就有媒婆四揽去当里来说。原来徽州人有个僻性,是:“乌纱帽”,“红绣鞋”,一生只这两件不争银子,其余诸事悭吝了。听见说个韩侍郎娶妾,先自软摊了半边,自夸梦兆有准,巴不得就成了。韩府也叫人看过,看得十分中意。徽商认做自己女儿,不争财物,反赔嫁装,只贪个纱帽往来,便自心满意足。韩府仕宦人家,做事不小,又见徽商行径冠冕,本说身价,反轻易不得了,连钗环首饰,缎匹银两也下了三四百金礼物。徽商受了,增添嫁事,自己穿了大服,大吹大擂,将爱娘送下官船上来。侍郎与夫人看见人物标致,更加礼义齐备,心下喜欢,另眼看待。到晚云雨之际,俨然身是处子,一发敬重。一路相处,甚是相得。
到了京中,不料夫人病重不起,一应家事尽瞩爱娘掌管。爱娘处得井井有条,胜过夫人在日。内外大小,无不喜欢。韩相公得意,拣个吉日,立为继房。恰遇弘治改元覃恩,竟将江氏入册报去,请下了夫人封诰,从此内外俱称夫人了。自从做了夫人,心里常念先前嫁过两处,若非多遇着好人,怎生保全得女儿之身,致今日有此享用?那徽商认做干爷,兀自往来不绝,不必说起。只不知顾提控近日下落,忽在堂前相遇,恰恰正在门下走动。正所谓:
一叶浮萍归大海,人生何处不相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