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下王公见小二要他银子。使发怒道:“你这人忒没理!
吃黑饭,护漆柱。吃了我家的饭,得了我的工钱,便是这些小事,略走得几步,如何就要我钱?”小二见他发怒,也就嚷道:“喹呀!就不把我,也是小事,何消得喉急?用得我看,方吃得你的饭,赚得你的钱,须不是白把我用的。还有一句话,得了你工钱,只做得生活,原不曾说替你拽死尸的。”王婆便走过来道:“你这蛮子,真个惫懒!自古道:‘茄子也让三分老。’怎么一个老人家,全没些尊卑,一般样与他争嚷!”
小二道:“阿婆,我出了力,不把银子与我,反发喉急,怎不要嚷?”王公道:“什么!是我谋死的?要诈我钱!”小二道:“虽不是你谋死,便是擅自移尸,也须有个罪名。”王公道:“你到去首了我来。”小二道:“要我首也不难,只怕你当不起这大门户。”王公赶上前道:“你去首,我不怕。”望外劈颈就推。那小二不曾提防,捉脚不定,翻觔斗直跌出门外,磕碎脑后,鲜血直淌。小二跌毒了,骂道:“老忘八!亏了我,反打么!”就地下拾起一块砖来,望王公掷去。谁知数合当然,这砖不歪不斜,恰恰正中王公太阳,一交跌倒,再不则声。王婆急上前扶时,只见口开眼定,气绝身亡。跌脚叫苦,便哭起天来。只因这一文钱上,又送一条性命。
总为惜财丧命,方知财命相连。
小二见王公死了,爬起来就跑。王婆喊叫邻里,赶上拿转,锁在王公脚上。问王婆:“因甚事起?”王婆一头哭,一头将前情说出,又道:“烦列位与老身作主则个。”众人道:“这厮元来恁地可恶!先教他吃些痛苦,然后解官。”三四个邻里走上前,一顿拳头脚尖,打得半死,方才住手。教王婆关闭门户,同到县中告状。此时纷纷传说,远近人都来观看。
且说丘乙大正访问妻子尸首不着,官司难结,心中气闷。
这一日闻得小二打死王公的根繇,想道:“这妇人尸首,莫不就是我妻子么?”急走来问,见王婆正锁门要去告状。丘乙大上前问了详细,计算日子,正是他妻子出门这夜,便道:“怪道我家妻子尸首,当朝就不见踪影,原来却是你们撇掉了。如今有了实据,绰板婆却白赖不过了。我同你们见官去!”
当下一干人牵了小二,直到县里。次早大尹升堂,解将进去。地方将前后事细禀。大尹又唤王婆问了备细。小二料道情真难脱,不待用刑,从实招承。打了三十,问成死罪,下在狱中。丘乙大禀说妻子被刘三旺谋死正是此日,这尸首一定是他撇下的。证见已确,要求审结。此时婺源县知会文书未到,大尹因没有尸首,终无实据。原发落出去寻觅。再说小二,初时已被邻里打伤,那顿板子,又十分利害。到了狱中,没有使用,又遭一顿拳脚,三日之间,血崩身死。为这一文钱起,又送一条性命。
只因贪白镪,番自丧黄泉。
且说丘乙大从县中回家,正打白铁门首经过,只听得里边叫天叫地的啼哭。元来白铁自那夜担着惊恐,出脱这尸首,冒了风寒,回家上得床,就发起寒热,病了十来日,方才断命。所以老婆啼哭。眼见为这一文钱,又送一条性命。
化为阴府惊心鬼,失却阳间打铁人。
丘乙大闻知白铁已死,叹口气道:“恁般一个好汉!有得几日,却又了帐。可见世人真是没根的!”走到家里,单单止有这个小厮,鬼一般缩在半边,要口热水,也不能勾。看了那样光景,方懊悔前日逼勒老婆,做了这桩拙事。如今又弄得不尴不尬,心下烦恼,连生意也不去做,终日东寻西觅,并无尸首下落。
看看捱过残年,又蚤五月中旬。那时朱常儿子朱太已在按院告准状词,批在浮梁县审问,行文到婺源县关提人犯尸棺。起初朱太还不上紧,到了五月间,料得尸首已是腐烂,大大送个东道与婺源县该房,起文关解。那赵完父子因婺源县已经问结,自道没事,毫无畏惧,抱卷赴理。两县解子领了一干人犯,三具尸棺,直至浮梁县当堂投递。大尹将人犯羁禁,尸棺发置官坛候检,打发婺源回文,自不必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