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日,里中有人报麦穗双歧。若虚往观之,奋然泣下,乡人皆掩鼻而笑。若虚手掐数茎,回谓二子曰:“官有善政,以至于此。今本县杨太爷来此数年,爱民如子,仁风所播,草木呈祥。若里甲献瑞,杨太爷申报,上司必然升迁他去也。吾有志未遂,沦落如此,岂不可惜!”次日,往街上访友,见一簇人相聚,不知所观何物。有等识字的在那里观看,不识字的在那里叫奇叫怪,口中说道:“如何官府出示,朱笔、印信俱是靛花?”又一人接说道:“莫非是银朱贵了,杨太爷过于悭吝,故用靛花代银朱?”若虚是个明白人,也站在那一旁仔细观看,方知文帝晏驾,幼主登基,是本县官奉诏求贤的告示。若虚回家,合家俱着孝服,以遵国制。
少顷,武营中有两个兵丁对李福说道:“我家副爷并司主徐老爷,请你家员外到署中说话。”原来双龙镇离县城一百一十里,系湖广河南交界之所,五方杂集,舟车交通。有个武职官子户李长春,带领一千人马,在此驻扎。又有一个文职官巡检徐保先,领五百弓兵,在这里镇守。当日二官接了誊黄抄报,并邑侯角文,差人到观音寺,设立文帝龙位,分头去请绅士、耆老。依着部文,何日举哀,何日举荐,七七日礼毕,百日之外,方公堂理事。朱若虚是举过孝廉的,所以亦与其数。
过了几日,若虚在家看书,李福手拿全简二封,上前说道:“本镇千户、巡检徐、李二老爷,带领乡约里长,俱在门外,不知何事,说是来与员外贺喜的。”若虚听了,心中想道:必是同来保举孝廉,要我应诏的意思。同二了出来迎接,到了中堂叙话,又命家中治酒相待。酒行数巡,李千户忍耐不住,便开口说道:“我等同来,别无事故。今新主登基,崇儒重道,举行孝廉。员外幼学壮行,理宜出仕,我等情愿共出花押,日后你我都是朝廷命官,这个喜酒是要吃的。况且皇上隆重贤士,兄之前程不可限量,日后做了我等上司,便不敢放肆饮酒。今日居我讯地,不及时狂饮,更待何时。”呼李福取盏来,“我等吃个大醉,爽快一爽快!”徐巡检接说道:“朱公日后高升,若念平日交情,提拔一提拔,也不枉我二人保荐一场。”二人一路说话,一路饮酒。朱着虚殷勤相劝,候他二人语毕,才开口言道:“晚生才疏学浅,蒙二位不弃,竭力推荐,此恩此德,铭心不忘。若说出仕为官,晚生何德何能,敢妄希荣遇!况且人事参差,缘分有定,仕途显与不显,命运通与不通,晚生只得听天守分。今日二公光顾,薄酒蔬肴,何须挂齿。”便下席再拜,拱捧大杯,向二官伸敬。直吃得月从东上,方才散席。若虚送出门外,两个官员一个乘马,一个坐轿,吆喝而去。
若虚回至书房,谓二子曰:“今日二公前来推荐我的孝廉,我所以慨然不辞者,实有两桩心事:一者闻朝廷今日以越王威权过盛,渐渐的屈退了,任用两个大臣,到是忠心为国,一个是太傅伍建章,一个武官是韩国公韩擒虎。二公乃当时名贤,老王在日,言听计从,今日幼主登基,一定是他二位股肱,我且进京看他用事如何。二者闻越王府中有一幕宾,姓李名靖,有经天纬地之才,神出鬼没之机。若说他是个贤人,就不该依附权门;若说他是一派虚声,就不能忆则屡中。凡自京都来者,无不称其人品。我到京都,单去谒见此人,试看他的名实果然相孚否?”长子天锡说道:“先帝既任用韩、伍二公,就该疏斥越王、宇文化及,却不该许他仍在军机房行走,与韩、伍二公互相掣肘。叔父进京,当见机而行,看新王动作如何,切勿贪图仕进,致后日生退悔。”天禄说道:“吾观父亲此回进京,必定空劳跋涉。”若虚曰:“何以知之?”天禄道:“杨素、杨林是先帝至亲,韩、伍二公亦是先帝元勋,越王与韩公平日不睦,赖先帝圣明,两下得以保全。今观先帝遗诏,父亲不必进京。”手出抄稿,送与若虚观看。略曰:
朕自开国以来,上叨天眷,四海清平。自愧德薄,以致万方多罪,朕敢辞其责焉。朕今连日喘嗽,日就垂危,势不能起。窃思皇太子宽厚有余,刚断不足,不若皇次子才德兼优,钦贤礼士。即向日平陈之乱,皇次子亦与有劳焉。定北征南,树奇功于天下,修文偃武,遗至善于寡人。肤上卜之于天,下询之于人,宜继大统,诸皇戚国亲、内阁大臣,及朝内朝外文武众卿,宜尽心翼戴,毋负朕意。